徐光启

徐光启

今年是徐光启诞辰460周年。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只要上过学、读过书,必然曾受到一门叫做《几何》的课程的蹂躏。这是两千多年前古希腊人欧几里得的学问。四百多年前,欧式《几何原本》的前七卷被传教士利玛窦和他的中国合作者译成中文。

那个合作者就是徐光启。

其实,这只是徐光启成就的冰山一角。他是明清之交西学东渐的代表性人物,在水利、农学、天文等方面有着重要的著作。其所编纂的《农政全书》被称为中国古代农业知识的百科全书,结合西方天文知识的《崇祯历书》是当时中国最为先进的历法书籍,在清代改名为《时宪历》全国推行。

在传统的官场,他也成了高峰。在崇祯朝,他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在天下文官中排名第二。死后谥号为“文定”,在“文正”之下排名第七,也是难得的美谥了。

如果是太平盛世,他一生所历,可谓圆满。然而,他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却发现当时的大明危机四伏。

北方的女真人已经彻底成了气候,定都城,建国号,设朝廷,理军政,不断蚕食关外的领土,让大明的军队不敢出城野战。南方的澳门成了葡萄牙人的居留地,西班牙人、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侵蚀掌控东南亚,对中国内地虎视眈眈。万历年间的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德桑德甚至谋划过两万人马占领中国的方案。

如果说这些都是癣疥之疾,那么王朝内部的风起云涌则是心腹之患。在民间,由于大明那极度不合理的税收制度,在官员的推动下,几乎放弃商业税,而将抚边军费、藩王供养、国家用度压在了百姓农业税的头上,再加上小冰河期导致的农业歉收,百姓起事星火燎原,前驿站公务员李自成,铁匠张献忠,基层的体制内外向体制本身发起了冲击。

在朝廷,一切的黑暗、罪责、阴谋随着魏忠贤的死去,找到了背锅的对象。东林党掌握大权,自称为“众正盈朝”。然而,东林党、阉党、浙党、闵党,以及东林党内部纷争不断,为了谁是首辅争夺不休。

在军事上,曾经消灭倭寇,立下不世之功的戚家军随着主将戚继光的死成了朝廷的累赘,所以万历二十三年,部分讨要欠饷的戚家军被骗到校场上,赤手空拳被明军同袍屠杀干净,然后朝廷说,戚家军是在兵变;最后一支戚家军主力在天启元年的浑河之战上被当成了弃子而全军覆没。

于是,保卫大明只能靠那些军阀化的边镇守将,花着朝廷从老百姓身上竭泽而渔抢来的税赋,数万边军不堪一用,每逢打仗只能带着几千家丁装装样子。

崇祯二年,皇太极绕过长城防线,率军直扑京城,一猛子扎到了皇帝的眼前,史称“己巳之变”。边关大将满桂、袁崇焕率兵来救,满桂战死,袁崇焕用尽力气,最后也只是皇太极主动退兵。

事后,崇祯迁怒袁崇焕,将他在京城当众凌迟活剐。明廷自戕大将,倒是百姓兴高采烈,他们买下袁崇焕被割下来的肉,和着酒吞掉,仿佛以为这样,以前受过的苦就烟消云散了。

正如“人类不感谢罗辑”(《三体》),大明的百姓同样不感谢袁崇焕。

当然这一切都和徐光启无关,他德高望重,跟各个派别的关系都不错,谁都让着他几分面子;身居礼部,既清贵,又不涉利益,在内阁里面做个次辅,算是万年吉祥物,连皇帝都亲切地称他为“徐阁老”,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可是,徐光启,就是想不开!

他站在大明这艘破船上,前方不远处是一片狰狞的冰山。身边的所有人都故意低下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仿佛看不到冰山,一切就都岁月静好。

如果这艘船要沉就沉吧!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徐光启站了出来,1629年(崇祯二年),67岁的徐光启开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战!

徐光启

早在1621年(天启元年),熟习西学,深知泰西炮兵之利的徐光启就向朝廷建议从澳门招募葡萄牙教官,购买并打造西洋火炮,作为大明军事改革的方向。那年五月,葡萄牙教官24人,携带26门火炮进京操练,虽炮术犀利,但毕竟是抢了别人的饭碗,于是这些外国教官水土不服,被遣散回澳。

不过他们训练出的炮手和留下的大炮在辽东关宁防线上起了大作用,1626年宁远之战,袁崇焕炮击努尔哈赤,令其伤重而死,收获了萨尔浒之败后难得的大捷。

于此相对,上文所提到的“己巳之变”,曾经被大明所倚重的三眼铳几乎无法攻破满洲兵的重甲,最终的战果不过打光了子药,调转过来当大锤,敲折了几个敌兵的胳膊。

徐光启认识到,战争是一台无情的机器,它只认科学理性,不讲道德文章。要拦住这艘即将撞向冰山的破船,必须从军事入手,以战止战,尽快结束战争,然后把整个国家从战争的重压下解脱出来,让老百姓喘口气,这才能拯救天下。

于是,1629年,他再次奏请朝廷,从澳门招聘葡萄牙炮兵教官32人,在大明组建精锐火器部队,于山东登莱地区驻扎操练。为了让这支部队发挥最大作用,不至于被人掣肘,他难得伸手要权,让自己的学生孙元化担任登莱总督,统领这支炮兵部队,成为大明军制改革的种子。

孙元化和徐光启一样,都是上海人。他没有登上传统科举的最后一层,一辈子只是一个举人,这让他在以进士为主的文官系统中成为异类。他和徐光启相识于微末,那时候徐光启也久科不第,在上海县城开一个学馆为生,年轻的孙元化受业于此。蹉跎草根的师徒俩在学馆的深夜谈累了圣人之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西学,于是数学、火器、机械,孙元化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事隔多年后,徐光启还记得当年那双年轻的纯净的眼睛。可能,也就是因为这双毫无功利的眼睛,他才把复兴大明的希望,这支登莱火炮部队交到了孙元化的手上。

徐光启没有留下多少传世的诗篇,也许他要把自己这人生的最后一战写成一篇无字的《出师表》。

孙元化在山东面临着怎样的局面呢?

徐光启交给他的葡萄牙人炮兵部队有着较为强悍的战斗力。崇祯二年刚刚北上到京的时候,正逢“己巳之变”的尾声,皇太极的军队还是盘踞在遵化、滦州等四城。他们跟随明军作战,利用西洋火炮打得八旗溃不成军,夺下四城。跟随孙元化后,也多次前往东江皮岛作战,杀伤了大量敌兵。

但是,战争的胜利不能只靠这32名外援雇佣军,要想改变明军的风貌,必须以他们为教官,训练出一支属于大明自己的炮兵部队。那么,教官有了,被他们训练的兵从哪儿来呢?

从辽东!

原来关外是大明的疆土,居住在那里的不仅是女真人,还有大批的汉人也在此耕作生活。努尔哈赤起兵,统一女真诸部的时候,对汉人也进行残酷的统治。大批的汉人失去家园,逃进关内,或者加入抗击女真的朝廷军队。

东江皮岛是大明在丢失了绝大部分关外土地之后的仅剩的沿海要塞,钉在女真的后方,让其如鲠在喉。只可惜由于主将间的矛盾,崇祯元年袁崇焕督师辽东的时候,来到皮岛,诛杀了主将毛文龙,导致明廷花费巨大代价建成了皮岛守军分崩离析,四方流散。

有一支部队就流落到了登莱,主将是一位叫做孔有德的年轻人。铁岭矿工出身,家里和女真人有世仇,跟随毛文龙“骁勇善斗,临阵先登,为诸将冠”,所以被他收为义孙。毛文龙死后,孔有德也寒了心,跟随孙元化而去。

孔有德的手下多以辽东士卒为主,他们的愿望就是打回辽东去,夺回自己曾经的家园,为此在葡萄牙教官的指导下,日夜操练,很快就有了强悍的战斗力。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明很快就会拥有一支强军,天下的危局将会看到转机。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只鸡给毁了。

这只鸡是东林党人王象春家的。

崇祯四年七月,皇太极继续挥军南下,围困了锦州防线的重要支点大凌河城。驻守在这里的是大明著名悍将祖大寿,他坚壁清野,与皇太极僵持。这是一场关于耐心的比试,打破平衡的关键在于大明什么时候派来援军,以及究竟谁是援军?

大明的朝廷照例反应迟缓,朝中争论不休,最后才定下北援的方案。其中有一队人马是登莱总督孙元化麾下由孔有德率领的炮兵。这支部队人数不多,只有八百人,可都是技术兵种,能成为改变战场局势的大杀器。

此时已经是当年闰十一月了,已经不适宜跨渤海北上辽东了。要知道1999年11月24日,烟台曾经有一艘客货混装船,在驶往大连时因为海况恶劣,发生倾覆翻沉,导致280人遇难或失踪。将近四百多年后的现代,冬季在渤海行船,稍有不慎,一样会发生海难,更不用说木船时代的明朝了。

所以,孙元化命令他们由陆路,经山东、直隶,出关到辽东作战。可是定下行军路线的时候,孙元化他们却发现了一件尴尬事儿,他们缺少运输大炮的驮马。以往的作战模式相当于准海军,而现在陆地千里奔袭,驮马不足,限制了武器装备的运输。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穿个皮甲就能上阵的步兵,而是有着大炮、弹药、火药等一系列装备的重装部队。面对这种困境,孙元化只能把钱交给一位看似老成持重的将领李九成,委托他在行军的路上买马。

在那年海边要塞的冬风里,当那支八百人的炮兵开出了登莱城,站在城头送行的孙元化不知有着怎样的心情。看着孔有德眼中的朝气蓬勃,他可能在想当年徐大人是不是也曾在自己的眼中看到过?几个月后,当时势如山崩一样巨变的时候,孙元化也许会后悔,为何自己当初没有不顾一切的随军出征,如果他在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也许,当你做出选择之后,那只薛定谔的猫是生是死,命运早已确定无误。

那年的北方多雨,当孔有德行军到山东吴桥的时候,道路泥泞不堪,不得己停下了脚步。军中的粮草早已消耗殆尽,孔有德命手下四处收购军需,而李九成则继续出门买马。

然而,很多时候,生意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山东是东林党的地盘,对远道而来的辽东兵一直非常敌视。孔有德部下去购买军需的时候,县里闭门罢市,不理不睬。有一个士兵饥寒难耐,看到一大户人家,遂翻墙而入,捉住了一只鸡,却被这家的仆人看到,闯进大营状告孔有德。孔有德无奈,只得将这名偷鸡的士兵“穿箭游营”。

为何一个家仆也有那么大的威风?让孔有德不得不服软?原来这个大户人家是东林党重要成员,前南京吏部郎中王象春的宅子,山东人敌视辽东兵也有他的影响。且明代继承了宋代的风气,文官对于军队鄙视且排挤。当初北宋年间,文臣韩琦督军定州,为了立威,要斩杀名将狄青手下的大将焦用,当狄青向韩琦求情说“焦用有军功,是好男儿”时,韩琦回了他一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

北宋的规矩,高中状元会在东华门外唱名,这种大头兵杀敌再多,也不过腌臜泼才,上不得台面。所以文官的家仆对着大明的将军鼻孔朝天,在我们今天不可想象,但是在当时那不过是寻常事。

本来孔有德做了一番姿态,王家也得了一份面子,这事儿就这么了了。然而,那个被羞辱的士兵不忿,晚上再次翻过王家的院墙,将那个告状的仆人杀掉。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王象春的儿子要求杀死这名士兵偿命。

本来按照孔有德的性格,再度忍让一番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一切以打回辽东为念。然而这个时候,李九成回来了。

他好赌,把孙元化给他买马的钱全部输光了。正当惴惴不知该如何交待的时候,发现军营里酝酿着一股被排挤被敌视的悲愤之气,凭什么一心报国却被这样对待!抛头颅洒热血却被当成可以随意欺辱的丘八!

李九成煽动大军,这样的朝廷,咱们反了吧!

一开始,只是纵兵抢劫,后来一发不可收拾,那些高耸的城墙就像马克思曾经讲过在火药下被炸得粉碎的骑士阶级一样,轻易地被攻打下来。甚至连根本重地登州城也很快失陷。乱军俘虏了孙元化,原来那32名葡萄牙炮兵教官战死了15人。

不知道孙元化和那些教官们看到原本的学生将炮口对向自己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世间之荒诞悖乱,莫过于此!

这一战,孔有德掳获了旧兵六千人、援兵千人、马三千匹、饷银十万两、红夷大炮二十馀位,西洋炮三百位,军威大振。

这本是可以救援大凌河的精锐,这本是大明军事改革的希望,就这样成了朝廷的敌人。为了剿灭这股叛军,朝廷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调集了本来可以解大凌河之围的关外兵投入在这里,才堪堪击败孔有德。

前来围剿的就有祖大寿的弟弟祖大弼,他是不是也感觉无比荒诞,和自己战斗的竟然是原本应和自己并肩作战救援兄长的同袍!

孔有德见大势已去,于登莱登船,带着大明最先进的火炮、炮兵训练体系以及最熟练的炮手,以及上万的军队人口,投奔曾经有世仇的皇太极。自此之后,满清的火炮技术远胜大明。

皇太极亲率诸贝勒出盛京十里迎接,并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见礼”相待,甚至没有拆分孔有德的军队,封他为都元帅,让他继续自成一军,称“天佑兵”。

只是,从此刻起,孔有德和他的部下们不得不剃发留辫。

华夏衣冠终成金钱鼠尾!

徐光启

被俘的孙元化曾想自尽未成,孔有德将他放归京城。孙元化打算说服朝廷招安孔有德,这支炮兵是他练出来的,他知道这些人的重要性。

可朝廷正在忙着一件事——甩锅!

孙元化被送进了锦衣卫的镇抚司,狱中遭到酷刑,“手受刑五次,加掠二百馀”。可比起身上的痛来,心中的痛更甚!

孔有德终究没有回来,大明的军事改革也失去了希望。

孙元化,斩立决!

我们已经很久没说徐光启了。为了拯救大明这艘破船,他不止委托孙元化编练新式炮兵这么一个办法,除此之外,编订《崇祯历书》,用更精确的历法指导农业建设;引进高产作物红薯,让老百姓吃饱饭,就会平息动乱;培养西学人才,为僵化死板的大明注入新鲜血液;翻译西学书籍,以自身为东西文化交流之桥,让大明睁眼看世界!

而这一切的努力,随着大明崇祯五年,孙元化的死,终归结束。

徐光启人生的最后一战,败了!

他救不了自己的学生,也救不了自己眼睁睁看着撞向冰山的大明这艘破船。

在第二年年底,就是孔有德两年前朝气蓬勃走出登莱城,满怀希望北上辽东解围恢复家园的季节,徐光启去世了。

那年他七十一岁。

在他最后的时刻,是不是想起年轻的孙元化那双明亮的眼睛,而那时的自己,同样年轻,同样朝气蓬勃,同样充满理想和希望。

俱往矣!

远在大凌河的祖大寿最终没有等到援军,那些朝廷所发生的纷争、利益、生死,与他息息相关,却遥不可及。

这场仗很苦,大凌河被围了三个月,城内的粮食吃完了就杀马吃,马吃没了,就杀人相食。最后,大凌河城百姓被充作军粮杀尽。祖大寿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开城,投降皇太极。不过很快以帮他赚开锦州城为名,逃了回去,再次站在抗击女真的第一线。

直到十年后,崇祯十五年,前线主将洪承畴降清,祖大寿再次困守锦州城,这次他坚持了整整一年,同样再无援军,也同样上演了人相食的惨剧。他只能再次投降,而皇太极没有给他第二次反正的机会。

清军入关后,祖大寿没有像其他降清的汉将,充当满人的马前卒急先锋,南下中原和江南,用同胞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子。他在1656年(顺治十三年)静静地死在了自己北京的宅子里,死前没有封王。

然后尸体葬在了清河的永泰村。民国七年的时候,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委托英籍皮货商克罗夫茨在中国采购一套完整的明清高官显爵墓葬,克罗夫茨最终选择了祖大寿墓,挖掘后整体倒卖给了加拿大。整个墓包括高六米、上有精美石雕的石门;石供桌;高高拱起的坟丘;成对的石人和石骆驼。当然还有祖大寿的遗体,终不复归家园。

至于孔有德,他在崇祯九年的时候被封为恭顺王,入正红旗。入关后,随多铎剿杀反清势力,受封定南王。出征广西时,被李定国围困,兵败自尽。

那是1652年,离改变他人生命运的那次偷鸡,正好二十年。

徐光启

这场悲剧充满着那么多的巧合。

如果,北上的时候没有那场大雨……

如果,吴桥还有一家店开着,愿意卖粮食给孔有德军……

如果,那个士兵没有翻过那堵墙……

如果,那只鸡在那天早被王象春炖了汤……

如果,士兵偷了鸡没有被发现……

如果,家仆胆气不足,不敢闯进孔有德的军营……

如果,孔有德保护了自己的士兵……

如果,孔有德再狠一点儿,打得那个士兵没法半夜起床……

如果,那个士兵仅仅去报复了家仆,而没有杀死他……

如果,李九成赌钱的时候手气好好一点儿,没有输钱……

如果,孔有德控制住了自己的念头……

如果,孔有德仅仅让士兵劫掠一番,就继续北征……

如果……

如果……

看上去,只要其中一个“如果”改变了,大明王朝似乎就能逆天改命。可是不要忘了,没有这只鸡,还有那头猪,还有那条鱼;没有孔有德的兵变,还有张献忠、李自成的起事;没有北方的满清,还有东南的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牙人。就像那部电影《蝴蝶效应Ⅱ》,不断重返过去,却又无法拯救历史,总是有新的情况将脱缰的历史拉回正轨。

表面上看,大明是被一波连续的巧合带走,但是能这样带走,恰恰说明整个大明的体系已经没有容错率,随便一个火星就会点燃一切,缺乏自我纠正,自我拯救的能力。

所谓王朝的“气数已尽”,并不玄奥,就是这么简单。

在这样的体系里,人才是不被重视的。

孙元化这样优秀的西学人才可以被当众斩首;整个崇祯时代短短十七年足足换了五十个内阁首辅,七个兵部尚书死于非命;卢象升这样帝国最后的精英被他当成了弃子。

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人自危,生怕犯错,可越是不敢犯错,不想犯错,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所以最后只能躺平。

皇帝也是这样。

当李自成兵临城下的时候,崇祯也想议和,想迁都,可是他在等待大臣们先提出来,然而座下诸公都了解这位皇帝的脾气,愣是没有一个人提起话头,谁都不想当这个背锅人。君臣之间就这么尴尬地拖着,拖着拖着,时间窗口都没了,崇祯也只能自挂景山歪脖子树了。

在临死前,崇祯还留下遗言说“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他把一切都推到了臣子的身上,却没有想过,作为一个领导者,他为什么营造了一个毫无容错率的环境?

那些东林党人,有嫌“水太凉”的钱谦益,耍弄心机的温体仁、周延儒,但大多数人私德无亏。

李自成进京的时候,倪元璐殉国。

崇祯十一年,清军进攻高阳,致仕在家的孙承宗年已古稀,尤披甲抗清,城破,与诸子弟共死。

黄公辅在明末之后坚持抗清,失败后自焚而死。

解学龙在南京城破时投江。

刘宗周在弘光朝廷灭亡后绝食自尽。

在道德上,他们无可指摘。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徐光启那样的勇气,想去改变眼下的体制,将那艘即将撞上冰山的破船改变方向,所以只能“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他们浇灭了徐光启拯救大明的希望,最后以身殉之,然而原本其实不必是这样的结局,可最终在一切更优的选择里,他们选择了最差的。

思想的惯性最难改变,这也就是孙中山为什么讲“知难行易”。

图片徐光启之所以伟大,是他超越出古典帝国逻辑,而为中国的发展指出了另外一种新的可能。

从保守的,内敛的,固执的,转向开放的,灵活的,发展的,这是一次灵魂层面的革新,虽然半途而废,但是在晚清重新续接,开启了一个不断觉醒的年代。

所以,徐光启是超越那个时代的,当初的成功与否并不影响我们今天看他的伟大。

今年是他诞辰460周年,徐光启的精神在上海一直流传,生生不息。

他人生的最后一战,没有败!

作者:苏州大学副教授。话剧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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