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你的下贱背锅

文/尚祯

1

三个月前沈丽陪闺蜜去堕胎,骂闺蜜傻逼不自爱。三个月后,沈丽却在自己家客厅里指着她妈彭玉芬的鼻子,骂着差不多的话——因为彭玉芬也怀了孕。只不过沈丽把“傻逼”改成了“傻子”。尽管一百个“傻逼”在她嘴里排着队争先恐后地要出来,却还是被沈丽裹着恨意和愤怒,一起砸吧砸吧吞了下去。

彭玉芬不住地抹眼泪,跟个犯人似的,眼神躲闪,不敢看人。沈丽则像个强势泼辣、凶神恶煞的夜叉,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彭玉芬吓缩成一团。

“我问你是谁的!!!”沈丽把桌子怕得山响,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尽管心中已经知道答案,却执拗地非叫彭玉芬亲口说出来不可。也不知道是为了恶心彭玉芬还是纯属找虐,恶心自己。

彭玉芬不出声。她说不出口。别人家都是子女干出不要脸的事被父母训斥,她却是一把年纪跟人暗结珠胎被女儿指着鼻子骂。还有比这跟更难堪羞耻的么?

那人是王坤。彭玉芬跟沈丽她爸正式离婚前这俩人就开始勾勾搭搭。母女俩以前租过王坤的房子,沈丽一看那人就心术不正,不是什么好人。尤其后来亲眼看见王坤借着收租揩彭玉芬的油,说什么也不能忍,逼着彭玉芬搬了家。

彭玉芬答应过沈丽不再跟王坤来往,却背地里继续跟人苟且。只因为王坤说过会离婚娶她,将来沈丽找工作嫁人什么的,他都出钱。

“你不说是吧?不说我就打电话问!我把我认识的跟你有关系的男人问个遍!”沈丽说着就抓起手机,开始拨号。

“别!阿丽你别!”彭玉芬一把扑上来抢夺手机。抢不过,颓然往沙发里一栽,放声大哭:“是王坤。是他,行了吧!我是蠢,是下贱,可我不也是为着你么?你爸那个王八蛋,这么多年都在外面不回来,每月就打那么两三千块钱回来。那点钱,够干什么?够干什么?我们租王坤的房子,一年他只收了我三个月的租。要不然你以为我哪儿来的钱给你买这买那?你的新手机,新衣服新鞋,包括那台老贵的笔记本,那都是省下的房租钱买的!”

彭玉芬说这话时梗着脖子仰着头,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颇有几分自我牺牲的骄傲。

沈丽没被彭玉芬怀孕的事击晕,倒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辩白和那“捡了天大便宜”的下贱思维气到心梗。她剧烈地呼吸,眼扫左右,眸中带泪,激动地寻找着什么。

彭玉芬看出来她在找前几个月刚买的那台笔记本,心虚地抢白:“怎么?买都买了,你还想砸了不成?你不是在学那什么设计吗,没有电脑成么?”

没有电脑,还真不成。

沈丽是学平面设计的,平时制图什么都离不开电脑。她一直以为她的那些额外花费是彭玉芬从她爸每月打来的生活费里省下来的。没想到居然跟房租、跟那个龌龊无耻的男人有关。

沈丽的手摩挲着电脑的外壳,平滑的表面,精美的外观,良好的性能,里面有她通宵达旦制作修改的图,承载着她的心血和希望。砸了?她舍不得。更重要的原因是,砸了就买不起了。于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默默地把电脑塞回了包里。

这无声的动作趋向于某种认同和妥协——她认同了彭玉芬的说法,她享受了彭玉芬自我牺牲带来的便利,她是导致彭玉芬沉沦的因由,理应分担这一份罪。

彭玉芬没有从沈丽黯然失色的眼中读出屈辱和绝望,反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为娘的再下贱,总没有亏待你。就算是贱卖身子,你也占了好处了。用着这高级玩意儿,回头再骂为娘的下贱,总归是不合适。这么一想,彭玉芬似乎没那么心虚了。

2

沈丽陪彭玉芬去医院做人流,做完了两个人去馆子吃饭。沈丽去点餐,拿了碗碟过来,看见彭玉芬正在位子上背对着她跟人打电话。

“你给的三千块钱还不够手术费的,我还倒贴了几百。我也不说别的了,营养费你总得给吧!这种手术伤身体,你不知道吗?”

“少装穷。你当初怎么说来着,你说你肯定会离,我才跟你……”

“什么给过我礼物,不就一条手链吗?几千块钱东西至于你翻来覆去地提吗?我一把年纪了还来做人流,我丢人不丢人啊?我都快给我女儿骂成筛子了你知不知道?好了先不说了,我跟阿丽在吃饭呢。你晚上别关机,我还要打给你。你要敢拉黑我,我闹到你家去!”

沈丽原地杵了差不多两分钟才到位子上。彭玉芬捏着小票看沈丽点了什么,沈丽的目光则落在了彭玉芬左腕上的手链上。这手链一半是镶钻的硬环,一半是小扣的细链,玫瑰金的,还挺别致。彭玉芬之前跟她说是小摊儿上二十块钱买的。

“你还点了乌鸡汤啊!那么一小盅,几十块,太贵了。”彭玉芬咂舌。

沈丽的目光从手链上收回来:“医生不说要补充营养么?明早我去菜场买只鸡回来给你炖。”

彭玉芬眼睛一亮:“阿丽,你不生气妈的气啦!哎呀,让妈说什么好呢?阿丽,妈这事确实不光彩。那不也是为着你么?妈不想让你过得那么苦,妈想让你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要啥有啥。你说你周末和寒暑假兼职攒的那点钱,都贴学费里去了。妈能不心疼你么?可我又不会挣钱,不就只能想着法子省钱么?要是妈独自一人儿,才不会让那些王八蛋无赖近身。妈没那么低贱。那个,阿丽,你放心,做手术的钱是问那王八蛋要的,没花咱们自己……”

“行了!”刚刚压下去的火又噌一下窜上来。按她那说法,她要是单身就不会跟人苟且,会洁身自好,这是把她不检点的账都赖在她头上了。

沈丽又瞄了一眼那玫瑰金的手链,想象着她妈在收到这链子时两眼放光的表情,忽然没了胃口。筷子一摔,不吃了。

晚上彭玉芬照例摘下手链去洗澡,东西就搁在桌角。可等她洗完澡出来,东西不见了。

“哎我手链呢?”

“扔了。”

“扔了???”

沈丽不理会彭玉芬那大惊失色的表情,不疾不徐地从自己兜里摸出个小盒递过去:“妈,你生日快到了,我就寻思着送你个好点儿的。你那个地摊货,我看一次难受一次。我室友的妈,戴几十万的翡翠呢!我买不起好的,就先送你个几百的。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牌子货。”

“你瞎买什么?谁要你送我东西!”彭玉芬大叫:“你扔哪儿去了?啊?”

话音未落,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垃圾桶。顾不上刚刚洗过澡,直接伸手去掏。掏了两下没掏着,香蕉皮鸡蛋壳撒了一地。沈丽看着她那焦急的样儿,看穿把戏一般露出隐隐冷笑。

“阿丽,你扔哪儿了?垃圾桶里怎么没有?”

“我没扔垃圾桶,我从这儿扔出去了。”沈丽指了指窗户。

“啊?!”彭玉芬感觉快心梗了,大吼:“你、你什么毛病?扔我东西干嘛?你知不知道那条手链多少钱?谁叫你扔的?”

“你不说二十块钱买的么?”

“什么二十块钱?那是蒂芙尼的手链!七千多呢!你、你说你干的什么事啊?”彭玉芬气急攻心,就差喷出一口老血。

“哟!妈你还知道蒂芙尼呢?”

彭玉芬说着就往外冲,身后传来沈丽懒洋洋的声音:“别去了,在这儿呢!”

彭玉芬一回头,只见沈丽向她伸来一只手,摊在她手心里的可不就是她那条宝贝手链么?

“死丫头,你唬我呢?”

沈丽也不说什么,很嫌恶地把东西随手一抛,被彭玉芬牢牢地接住。

眼看沈丽抓起桌上那盒子准备塞抽屉,彭玉芬赶紧红着脸去夺:“你别往回拿呀!你送给妈的,妈喜欢。妈就戴你这个。妈……妈不是成心骗你的。这是妈跟王坤要的。妈不能白委屈这么久,一点好处也不占呀,你说是不是?那个,你明儿陪我去二手店吧!这是牌子货,二手店肯定收,不说三四千,两三千总行吧!”

3

然而隔天,彭玉芬就在二手店门口撒泼骂人,眼泪飞溅。她把王坤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叫嚣着要去他家找他。

王坤承认那东西是他在网上几十块钱买的。可是那能怪他么?还不是她老问他要礼物,他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路上车多,彭玉芬听不清,开了免提,沈丽听到了王坤的声音:“你话别说那么难听啊,什么叫一毛不拔?我拔的毛还少吗?我给你免的那九个月的房租,还不是拿我自己的奖金填上的?平时给你的那些肉啊菜啊,不都是钱?你说你女儿要买笔记本,钱不够,差两千,不也是我……总之你千万别来我家。要让她知道了,非一刀剁了我不可。”

也不知道骂了多久,彭玉芬愤愤摔了手机。等她回过身,沈丽已经不知去向了。

沈丽回了学校。她暑期接了设计的活儿,有活儿就住校,没活儿就回家待着。学校离家近,方便。彭玉芬以为她不回来了,哪知道隔了两天沈丽就回来了,还让彭玉芬把王坤叫出来。

彭玉芬一下子慌了:“你见他干嘛呀?那个王八蛋我已经骂过他了,你还想……”

“那行吧,我自己给他打电话。我有他号码!”

可彭玉芬做梦也没想到,沈丽会当着她的面把王坤给修理一顿。

那人一进包厢,人还没坐稳,沈丽就抓着包招呼上去了。那厚底子硬皮包,贼重,包身还全是铆钉,给这东西朝脸上猛抡几下,半边脸都木了。沈丽还不解恨,又对着人脸一通抠挠,挠出几道血印子,边挠边骂:“叫你骗我妈,叫你骗我妈!”一番操作猛如虎,吓得彭玉芬当场傻眼。

等彭玉芬回过神来,王坤已经反手攥住了沈丽的胳膊。然而他刚要还手,沈丽就报出了他老婆的电话和单位:“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你借着收租占我妈便宜,拿假手链糊弄她,还害我妈怀孕,一把年纪去堕胎。我打你两下已经很便宜了!要不我现在告到你老婆那儿去,你们自己个儿商量去?”

王坤一下子怂了,啐了一口血:“你他妈神经病吧!说得你妈多委屈似的,咱们各取所需,她也不亏啊!老子还减免了你们九个月的……”

“你闭嘴!”沈丽一个飞腿踹过去,然后从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往这人跟前一拍:“这是九个月的租,现在就给你!”

“阿丽,你、你这是……”彭玉芬彻底懵了。

“还有这个!”沈丽抓着那条假链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对方脸上狠狠掷过去。

对方疼得龇牙咧嘴:“哎呀我操!”

“欠你的还你了,打你的这顿,是你欠我妈的。现在两清了。滚!!!”

“你他妈……”

这人气得脸变形,可是一抬眼怼上沈丽那阴狠凌厉的眼神,又败下阵来。脸上的剧痛提醒了他闭嘴的重要性。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只用浑身的力气吐了个:“操!”

4

王坤一走,彭玉芬的问题连环炮似的来的。她心疼那钱,更不懂沈丽为什么要给那王八蛋钱。尤其在知道这钱是沈丽去跟兼职的公司还有同学借来的,彭玉芬几十年的认知都顷刻间颠覆了。

“为什么呀?你这干的什么事呀?”彭玉芬扯着嗓子嚎。

“因为你说这一切是为了我。你让我觉得,是我让你跟人苟且、我让你怀孕、让你被男人骗的。你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沈丽冷冰冰扔出这一句,彭玉芬顿时无语了。

“妈,”沈丽沉默半晌,又道:“你说你跟他好,是为了我。那你问人家要礼物,要手链,想让人家离婚娶你,也是为了我?”

彭玉芬不吭声。

沈丽冷笑:“九个月房租,九个月,房!租!我还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廉价过。你说你为了给我买手机、买电脑,为了省那几个房租,把自己给卖了,你自己信吗?你是想让我承担你堕落的后果还是让我一辈子活不痛快,永远记着你为我贱卖过,让我一想到这个就膈应,永远欠着你的,永远还不完,永远这么脏兮兮地拧巴地活着?”

“阿丽,你、你别,我没这么想……”

“你跟我爸之前一直拖着不离,你说是为了我。你跟有妇之夫乱搞也说是为了我。怎么什么都是为了我?我他妈是个讨债的孽障吗?你让我活得轻松一点,有尊严一点,不行吗?别什么都让我背锅了!行吗?行吗?!”

“行……”彭玉芬吓得一激灵。这个字儿条件反射地从嘴里蹦出来,不带打盹儿的。

她以为那些话阿丽听惯了,习惯了,百用百灵,屡试不爽,到哪儿都是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没想到不过是自欺欺人。人家门儿清,不说破是给你面子,不代表什么锅都能背。过了那个度,感情伤了,面子也毁了。

沈丽回来得仓促,走得也急。她借了这么多钱,得赶紧做活儿填账。彭玉芬送沈丽去坐车,沈丽全程没讲话,直到上车时才回过头跟彭玉芬说:“妈,你、你以后,别什么都为着我了,行吗?”

彭玉芬的心轻颤了一下,木木地点了点头。这话旁人听到的是心疼与关切,唯有她,读懂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车子走远,彭玉芬抬手看沈丽送她的手链。日光洒在抛光的金属环上,发出夺目的光。真好看啊!视线渐渐模糊,水雾中看见五彩光斑,美得更加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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