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还有没有戏

1

别看我现在200斤，但我年轻的时候，踢足球。

没开玩笑。

我小学的时候是练过足球的，中后卫，一把好手。

说上抢，伸脚就断球；

说盯防，偷偷拽人裤头；

说蹲坑防守，自此华山一条路，小胖门前停航母。

同队交过手的历城马拉多纳，大明湖巴乔，洪家楼贝利，和七个济南罗纳尔多都服气的不行。

小胖啊小胖，别说我们，就是主裁判到你面前，都得挨俩嘴巴再走。

我其实不想踢后卫，我想踢前锋，但谁让他们都喜欢大罗，就我喜欢小罗呢。

记忆里，济南好像一直火热，砂土球场上总有股热腾腾的泥土气，时间是凝滞的从不流动，没个头。

每当邻居们骑着自行车，楼道里传来炒辣椒的香味时，就到了我们回家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踢完决胜球，抢着回家看体育频道，看十佳球，燃到手捧着饭碗，脚都在抖。

等到十佳球结束，百事广告出来，小贝小罗和托蒂穿的跟中世纪战士一样，开球，罗马王子托蒂头球，小罗跟条鲇鱼一样，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然后小贝帅气地喝下可乐，这碗饭才能就着余兴吃完。

那些年来，我们认真讨论了俩事儿。

第一，到底是大罗的钟摆过人牛逼，还是小罗的牛尾巴过人牛逼？

第二，我们未来进了国家队，到底谁首发前锋？

喝人嘴短，他们说行吧，小罗最牛逼，你首发。

记得要用出超级超级无敌帅的，牛尾巴。

2

遗憾的是，我没能进国家队。

青龙街小学对应的初中是五中，我去了燕山，狂卷文化课（事后证明，我也没卷好）。

学习耽误了我，没耽误梅西。

那几年，他开始出头，走在教室里，都能听到男生说他厉害，我可是昨晚用电脑看的，嘿，他一口气过了五个人再进球，嘿，他又跟马拉多纳一样上帝之手，嘿，小贝都防不住他。

过人，像犯罪；

射门，外脚背；

传球，撕开防线，绝杀，一锤定音。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我笑了，他再牛逼，能有小罗牛逼？

再牛逼，他未必能赢得了喝了氮泵的我，懂？

等我写完作业，给你们秀一波。

中二的年纪里，我总会做一个梦，梦里我为国出战，他可以先进我们一球，但中场休息时，主教练一摔瓶子，说你们他妈听着，听外面球迷的歌声，他们都没放弃，我们有什么资格放弃。

然后我上场，梅开二度，大逆转，然后我跟他说，我辛辛苦苦走到决赛，可不是为了输的。

他也许会不服气，但要跟我这个中国人交换球衣。

在我用摩托罗拉V3，LG巧克力，诺基亚N95，N97，HTC，再到用苹果的时间轴里，我开始谈恋爱，中考，分手，高考，染发，发廊跑路，喝酒，翘课；

看球的渠道开始变多，熬夜看球的我们都知道了五大联赛更多球星，天下各路豪强，都有绝活。

那个时候，出现了百事球星罐。

我们都是月光生活费的人，不可能去现场看球，百事球星罐就是我们和偶像间最近的距离， 打开超市冰柜，里面有德罗巴，皮克，托雷斯，大卫路易斯这些球星，可抢得最快的，总是瓶身上印了梅西的。

兄弟们都知道，喝了百事可乐，你也变不成球星。

但这是很唯粉的心态，你恨，恨你喜欢的球星咖位不够，怎么还上不了百事的瓶身，上了，你开始开心，又担心球星名气大了，被别的队挖走，最后你开始牢牢看住这罐百事，生怕它被不开眼的舍友喝了。

那些年，瓶身上的球星换了一茬，又一茬。

可留得最久的，永远是梅西。

3

在我的球迷生涯中，一直以来的偶像并不是梅西。

我喜欢过鲜衣怒马的托雷斯，小块灵的阿尔沙文，力挽狂澜的杰拉德，啃人胳膊的苏亚雷斯，偏偏不喜欢他。

他总是一打二，一打三，永远是球神，整个足球变成了场均一球的数据游戏，有什么意思。

而且他太跳了，太跳了，不够硬核和对抗。

太不真实了，太不真实了。

哪怕是四比零落后，次回合他高举球衣振臂一呼，六比一也能逆转。

他像是有挂，你懂吗。

我也知道，他厉害，他厉害，谁都知道他厉害，只是我赌气不愿承认罢了。

等毕了业，走向社会，揾食艰难，更不会喜欢了。

我意识到我的几斤几两，是进不来国家队的，我去捡球都丢他们的人。

梅西这样儒雅随和的天之骄子太恐怖了，像是你身边那些年少有为，从不怯场从不发愁的谦谦君子，他们越从容，越显得你丑态百出，让你自惭形秽。

他永远完美，十年如一日，杀进重围，如同利刃破锦，沸汤泼雪。

长大，就是个不再做梦的过程，梦里我都不敢想，也许我真身穿球衣与他对线，或许我都来不及使出那一招牛尾巴，就会被他轻易过掉，像是个小丑。

防不住他，是正常的。

别说和梅西对位了，我能混过球场保安出现在他面前就算胜利。

这十年，我这个KOP看着利物浦从谷底一点一点爬起，996狂卷不止，加班时，点了夜宵和百事陪我，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着球队为了争夺一张欧冠的门票拼命奔跑。

像极为了生活努力的我。

生活把我摁扁揉圆，我不敢再染五颜六色的头发，怕显得太张扬；

我不敢像球场上一样大呼小叫，怕不礼貌；

我不敢为了胜败满含热泪，因为职场不相信眼泪，下一次毕业弄不好有我一位。

没人会穿我的球衣，也没人会喝我工位上的百事可乐，也没人在乎我将托雷斯、杰拉德和萨勒赫的手办放在电脑旁。

这是职场，是钢铁丛林，不是球场。

只是在我拼搏时，怎么百事广告里的球星们当年还能爆射、生吃，突然开始出回忆录，去小联赛踢球，要么干脆退役了，有时怀念起他们青春的样子，还要看看当年买的签名球鞋和百事广告。

恍惚间，我意识到我已经是个大人，是个，丑陋的大人了。

当我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小球员上了百事球星罐，或是演技生涩地拍着百事广告时，突然发现，怎么他们也不需要人帮忙擦屁股，成了主力队员，到了代言百事的年纪。

百事还是那个百事。

它开始赞助欧冠，与足球牢牢绑在一起，我和我们老兄弟们或许不再有交际，也没什么话题，但工作忙完时，总会叹口气，一觉醒来又输了，这球要是巅峰托雷斯踢，不就进了吗。

我们生活不再交际，大家帮不上忙，生活让我们喘不上气。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是怀念当年的杰拉德和托雷斯，还是熬大夜看欧冠，第二天照样满场狂奔的自己。

可梅西还在那里。

还在跑，还在跳。

他踩着时间，他怎么就不老？

4

现在，我是个个体户。

我也有了员工，每天想办法挣甲方点钱，把作坊延续下去。

可乐也不敢喝有糖的，熬一次夜要缓几天，更别说什么啤酒毛豆等一切会让痛风的东西，都不敢再碰啦。

我不再是高三。

现在我是三高。

就连球，也看不动了。

我开始变得油腻，老兄弟们也不再踢球，欧冠决赛时，凌晨打过去电话，他们正在给二胎闺女洗奶瓶。

我成了体面油腻的中年人。

什么是中年？

中年不是个年龄状态，而是个生活状态，一觉起来，四面八方都需要你。

在无数观众面前，我甚至聊起做自媒体的心得，装的不行。

我成了。

我成了。

我成了，我终于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人。

时隔多年，我最爱的球队和梅西交了手，梅西跑起来如战争机器轰鸣响起，一浪一浪，三比零，诺坎普的国王。

但这一次，奇迹出现，被逆转的，是梅西。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

我是被老兄弟们的消息声震醒，我从没想过击败梅西的那天会这么早到来，我从床上翻身，视频里的梅西怅然看向天空，成了19岁的阿诺德的背景板，他或许想起了14年，那一年他眼神炽热滚烫。

原来梅西也不是无敌的啊。

随后几年，他依然能一打二一打三，依然被绊倒后迅速弹起，但他步伐开始变慢，再也不能长途奔袭，一往无前。

我不知道追上梅西的，到底是防守队员，还是时光。

或许当初的小罗，也不是无敌的吧。

5

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梅西还在奔跑，这几年与他同在百事可乐瓶罐上的阿奎罗，因为心脏病退役，马塞洛离开了皇马，就连博格巴和桑乔，都算不上金童了。

梅西远赴巴黎，当梅西老老实实在地上堵人墙时，我就知道我的青春过去了。

我惶恐地发现，今年的杯赛，他的队友们的名字大部分我已经叫不出来了，明明头两届我还能对每支队伍的看家球星倒背如流，现在我只认得他和几个老将的名字。

突然啊。

这一次，就可能是梅西生涯最后一次冲击足球世界最高荣誉了。

他怎么闪耀了十年，怎么这十年，这么快啊。

今年百事的广告片里，他和博格巴小罗同台，在卡塔尔被穿了裆，但随后GOAT四个字一出现，梅西眼神冷峻，一瞬间又让人想起了那个举起自己球衣破阵的少年。

这最后一舞，也许再也撞不开连绵不绝的钢铁防线，也许落后了再也无力回天，也许会受伤，也许后生可畏，也许会看着比他更快的姆巴佩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踏阵而还。

新球迷看到，也许会说，姆巴佩真牛。

新王加冕，旧王落幕。

但看到老将们殊死一搏的那一幕，也许我会泪眼模糊，我会想起济南炽热的夏天，想起破旧的水泥地和双星球鞋，那些被我们踢飞的足球，满地的落叶，和玻璃一样细碎的谩骂声，少年的我曾想要为国出战。

打开百事，汽水声嘶嘶响起时，我就想起当初瓶身上的是哪些人，他们的样子逐渐变成了跑马灯，跑着跑着，跑出了我的青春。

对不起，我三十岁了，二百斤。

不青春了。

我依然梦想着。

穿上国家队球衣，站上最高舞台，为国出战。

当然，不需要我了，没人需要我。

我成了，丑陋的大人。

6

一天晚上，我和老婆在拱宸桥附近遛弯，地上有个易拉罐。

街边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地穿着哈兰德的球衣跑过，我看着地上的易拉罐，突然兴致来了。

老婆兴致勃勃的要从我脚下断球，我脚尖一拨一扣，易拉罐穿裆过人，一招超超超级酷炫的牛尾巴。

啊不对，肥牛尾。

她恼羞地看我，你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我屁颠颠地跑去捡易拉罐，然后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

笑着对她说。

“虽然你可能不信”

“但你老公我啊，当年超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