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人后悔鸡娃,想要二胎

1

前段时间我家一个远房亲戚酒后摔断腿,住进了医院。

可以说是非常山东的操作了。

他的孩子在外地,那时候我刚好人在山东,就去他那边看他。

没想到聊天的时候,他和我说了一段让我陷入沉思的话。

很真实也很残酷。

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但我好像确实没办法反驳。

当时我坐在病床边给他削苹果,他忽然叹了口气,说他住院这段时间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他儿子的教育可能是错的。

我一愣,你儿子在外地上班,你摔断腿和你儿子有啥关系,总不能是他发动超能力拌了你一下吧?

而且你也压根不准我们告诉你儿子你住院了,这总不能怪他不关心你吧。

他摇摇头,说我不让你们说,一个是因为不想让他分心,另一个,是因为说了也没用。

你仔细想想,就算他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

给我请护工?这个不用他来做,而且保姆对老人多恶劣你应该也知道,护工对行动不便病人的态度不会比保姆更好。

打笔钱慰问一下?可我又不缺这点钱,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年轻的、活生生的、对我有亲情的人。

可他总不可能请个长假回来照顾我吧,就算他回来了,我也得把他赶回去,不能耽误了他工作。

说完,他看向我。

我说你别看我,我也待不了多久。

他说看你是让你把苹果拿来,你再削就该只剩下果核了。

2

我把苹果递给他,他一边啃一边说,现在暂时还不用担心,我的腿伤还没那么严重,你婶子也每天会过来。

但我担心的问题是,以后呢?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个鬼样子,别说平地上摔一跤,就算被十几个壮汉围在一起暴打,也就是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但现在我马上50了,明显感觉到身体机能在剧烈下降。

不是说熬不住夜和发际线上移这些小事,而是,我扛不住风险了。

有些事情对年轻人来说只是一点小伤小病,但发生在我身上,可能就会让我在一段时间里失去自理能力。

现在都这样了,那么几年以后呢?

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我肯定没那么容易死,但我不敢笃定自己在受伤或者生病后,能够活得有尊严。

我忍不住打断他,说秃顶也不是那么小的事儿。

你脑门子反光晃到我了。

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腿断了就揍不了你,你看看我手上拿的是什么,百般武器此乃拐杖。

在合金拐杖的威慑下,我默默把视线从他脑门移开,然后继续问,可是这和你对你儿子的教育又有啥关系呢?

亲戚里都公认你的教育很成功啊。

起码比我成功,因为没有当公务员,我已经是家族的耻辱了。

3

他点点头,说我说的我儿子不成功,是按照我的标准。

你是家族的耻辱,是大家公认的标准。

这俩不是一套标准,你别蹭我儿子。

我以前觉得自己在教育上很成功,我只有你表弟这么一个孩子,我是抱着创作一生一件的作品的态度去培养他的。

现在我的观点依然没有改变,从你表弟的人生来看,至少到目前,我的策略还是成功的。

但你知道我发现了一个什么问题吗?逼孩子学习、要他考名校、以后有出息,这套策略可能本身就是错的。

在一件方向错了的事情上,做得越成功,错得越严重。

我给听糊涂了,我说你啥意思,什么叫方向错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说他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教育小孩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怎么衍生,最后的落脚点都离不开父母的利益和小孩的利益。

可是你想,我让我儿子从小开阔视野、产生远大理想,又逼他努力学习、高考考取名校,在外地大厂工作,这些事情真的符合我的利益吗?

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有过利益的考量,完全是因为让孩子好好读书、光宗耀祖,这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传统观念。

你爱孩子,就应该对孩子严格,应该让他努力考试、出人头地。至于爱是不是只能有这一种表现形式,没人在乎。

用之前他推荐我看的那个科幻小说里说的,这个叫做思想钢印,这个词太棒了。

4

但你想过没有,这种观念是从古代一直流传下来的。为什么古代会有这样的观念?因为符合那个时代的家庭利益。

一、在古代,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有钱人,家里的孩子一般都挺多的,孩子之间可以有分工。

有读书天赋的,集全家乃至全族之力送去读书科举,其他孩子留在身边,照顾父母老人的同时继承祖业。

那个时候能考上科举,可以去外地做官的人才是少数。大部分后代是要留在本地,围着你手上那一亩三分田打转的。你要担心的是没有一个孩子擅长读书,而不是年纪大了身边留不下人。

二、在古代,孩子只要考上了科举,就能为整个家庭甚至整个家族带来巨大的利益。不需要是进士,哪怕只是中了举人,都是有免除名下田地赋税的福利的。

《范进中举》看过吧?只要能出一个举人,你家立刻成为本地乡绅或者乡绅的女婿。

但这两点,对现代家庭来说已经都不存在了呀。

我家就他一个孩子,我相信他是有孝心的,如果有可能,他也愿意回报我的养育。

但很多事情,不是有心就能解决的。

时间和空间,这是两个难以跨越的物理阻隔。

离得远,来回耗时长,就算你有心也无力啊。

这能怪他吗?

不怪他,怪我。

是我用十几年的逼迫让他考上好大学,把他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也是我亲手割断了他回报我的路径,让他尽孝的成本高到天上去。

至少在毕业后的前十年,他肯定是想要留在一线城市和别人卷的。

如果他没卷得过别人,最后还是回来了,这就说明我的教育是失败的。

如果他卷赢了,彻底留在了大城市,甚至走出国门,这说明我的教育是成功的,但我也基本上可以在心里当作这个儿子已经死了。

因为他回不来了。

对,他是有出息了,进了大公司,一个月能赚几万甚至十几万。

但,那又怎么样呢?

作为两个逐渐衰老、身体越来越差、抗风险能力越来越低的中老年人,我和他妈妈需要的不是一个可以每个月给我们打生活费的ATM,而是在我受伤的时候,在他妈妈生病的时候,一个能经常来医院陪护的亲人。

他越平庸,越没能力,时间越廉价,能花在我们身上的时间就越多;

他越成功,越有能力,时间越珍贵,能花在我们身上的时间就越少。

好就是坏,坏就是好。

5

我说你这有点荒诞了。

他说对,我也觉得挺荒诞的。

但我真的有这么一个孩子,我也真的住院了,所以我感受过这种荒诞的现实性。

而且,我们没有第二个孩子。

所以我们只能在孩子有出息的自豪和孩子陪伴、照顾你的实惠之间二选一,没办法二者兼得。

不,我们甚至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让我的孩子过得舒服一点、自在一点,不需要上那么好的大学,甚至不上大学的可能性。

我拼了命地逼迫他,在我的逼迫下他也拼了命地学。

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不愿意写作业,我每天拿个小板凳坐在他房间里盯着他写完作业。

老师告状说他上课不听讲,让我把他领回家,我哭着求老师别放弃他。

甚至晚上我睡觉都会做噩梦惊醒,因为我梦到他没考上大学,从此人生就毁了,我也从此抬不起头。

现在想想挺疯狂的,但那个时候,哪个当父母的不是这么疯狂?

哦,你爸妈除外,所以你变成了家族的耻辱。

我说你讲话注意一点,现在就是这么个家族的耻辱来赔你。

然后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戳他心了。

因为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了下去。

我说哎呀,我和你开玩笑呢,我给你跳个舞吧你别和我计较。

6

他叹了气。

继续说。

按现在网上的说法,我们这一代父母的做法叫“鸡娃”。其实这哪里是什么新鲜事,从古至今,孩子不都是在鸡娃中过来的嘛。

然后被鸡的孩子长大后又成了父母,继续鸡他们的孩子。

叨陪鲤对、孟母断机、画荻教子,这些典故的另一个说法,就是古代父母鸡娃故事。

但古代鸡娃,是真的有可能一娃得道全家升天的。

你现在还鸡娃,能鸡出什么东西来?

时代变了。

靠个人的努力,已经很难逆天改命了——更别说改变全家的命运。

你上个好大学,出来一样是当打工人。

表面上收入高一点,但大城市房价也高啊。

我把你表弟鸡去了名校,他毕业了就能买得起一线城市的房子吗?

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挣扎十几年上了个好大学,然后为了留在大城市,继续挣扎十几年。

都活得这么累了,他还能顾得上我和他妈妈吗?

哪怕他到时候开口说,需要我们俩拿出毕生积蓄支援他买房,是不是也都是正常的。

真的,如果情况变成这样,我不怪他,我理解他。

这不是他不孝,是我的策略出了错,他也是被逼的。

但我就是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真的是人生策略严重失误的一代。

明明社会环境已经变了,鸡娃这件事情已经不再符合父母的利益,但我们依然被传统观念驱使着鸡娃。

就像一头被红布蒙上眼睛的老驴,鼻子前的胡萝卜已经跌落,但它还是在惯性的作用下一如既往地拉着石磨。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但还是尽量想安慰一下他,就说至少我表弟以后有出息了,对他自己来说是个好事。

出于父母对孩子的爱,你多多少少可以欣慰一下。

他笑了,你的理解错了。

7

他说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去大城市卷,对孩子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你想一想,如果他没去外面上大学,而是留在了山东;

甚至压根就没上大学,而是在县里找了个厂上班,是不是房子问题直接就解决了?

我好歹也在本地打拼了这么多年,除了自住房,在县里也买了几套住宅和店面当投资。

他想要哪套,真的可以拿着地图选;

如果他想要新房子当婚房,我用不着伤筋动骨就能帮他全款买一套;

他如果不想进厂,我那几个店面,他挑一个拿去开个杂货铺,其他留着收租,总饿不到他。

但他现在是在外地,我也和他聊过,他很喜欢,以后是希望能在那里找工作、买房子的。

你知道吗?我当时一边在微信上夸他有志气,一边现实中冷汗直冒。

聊完我就去查那地方的房价,然后发现我的冷汗冒少了。

其实从他去上大学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绝了让他照顾我养老的念头。

听到他说想在外地买房,我就估摸着得砸锅卖铁给他凑首付了。

没关系,没关系,都是我自找的,谁让我自己要鸡娃呢?

年轻的时候我没放过孩子,人到中年,孩子当然也不会放过我。

可你知道问题的关键是什么吗?

关键是,就算我掏空家底帮他付了首付,接下来的房贷也会让他变得谨小慎微,不敢做出任何冒险决策。

他会——活得非常非常累,非常非常痛苦,甚至比我年轻的时候更痛苦。

都说老一代人吃的苦多,但我心里明白,你们年轻人的压力也一点都不小。

你别看我前面分析了那么多我自己的利益,其实我最痛苦的,是发现我帮不上他了。

我鸡娃鸡出了他的志向,他打点行囊去了王城闯荡。

我积攒一辈子的家底在王城里算得上什么呢?

我搜空整个村子,也只能找出一把破烂的木剑。

但这就是我最好的装备了啊,我只能看着他拿着木剑上路。

我知道我不能拦住他,我只是怪自己太没用。

说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我们就是一窝土鸡。

如果你表弟愿意继续当土鸡,我攒下的鸡蛋和积累的经验可以让他成为一只很开心很舒服、幸福感很高的土鸡。

但我鸡娃鸡出了他的志向,让他想变成一只凤凰。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成功,我只知道这条路一定会很难很难,而且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只能把我所有的土鸡蛋都给他,然后看着他上路,每一天都害怕他会鸡飞蛋打。

8

那天我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很久,给他削了很多个水果。

我表弟依旧不知道他爸爸的腿摔伤了,更不知道他爸爸已经对未来想了这么多。

他还年轻,还对前途充满希望。

就在我临走的时候,他犹豫良久,说了那天最后一段话。

他说自己可能会要个二胎。

可能要,也可能不要。

但如果真有了,他发誓再也不会鸡娃。

愿意学,他不会阻拦。

但如果对学习没兴趣,他也不会像当年对我表弟那样强求。

要不是读书的料,就只让孩子读完义务教育,然后在本地给孩子找份清闲工作,再全款买套房子。

如果二胎愿意承担大多数养老责任,他的遗产肯定也是大多数给二胎的。

讲到这里,他眉梢上扬,嘴角带笑,说只要是在本地,他小孩遇到的大多数困难,他都能出得上力——就像很多年前,我表弟还在他身边时那样。

言语中,他对未来似乎忽然又有了一丝憧憬。

我没有打破他的幻想,只是在走出病房后,看着天上飘过的云,想了很多很多。

我在想,他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这时候再生二胎,从生理上都不太合理了。

这个年龄,等二胎长大的时候,他还能有多少时间去享受二胎的回报呢?

而且,即使一切都如他所预想的那样,那么对于这个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二胎来说,是不是又太不公平了呢?

但转念一想,我又释然了。

不鸡娃是一种安排,鸡娃当然更是一种安排。

没什么区别。

看似个鸳鸯蝴蝶 不应该的年代

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花花世界 鸳鸯蝴蝶

在人间已是癫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温柔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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