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孩自察集之做鬼脸的故事

多年以后，面对学生焱焱在操场打架，定善老师将回想起郭老师给他做鬼脸的那个下午。那时他在的学校年级最高只到六年级，而同学们都喊他叫做摩托。那时还没有举办北京奥运会，也没有到处肆虐的疫情。有的只是聒噪的蝉鸣和烦人的吵闹声，摩托用手擦着汗，他的喉咙在冒烟，他多么渴望能喝点水，但不能主动去要，因为这样他觉得就输在了第一步，他还在气头上。郭老师坐在摩托对面，摩托想，今天注定是走不脱了，至少要挨一顿臭骂或者一顿严肃批评，而重获自由的方法一定是在他做出一定牺牲后。摩托边擦汗边忍受着耳旁打转的噪音，咽了咽口水等待审判的到来。

火辣辣的阳光直勾勾地射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那些漂浮着的水蒸气中，是一个个舞动着身躯的鬼魅。刺耳的铃声响起，操场上逐渐恢复平静，此起彼伏的蝉鸣还在回荡，摩托坐立不安。

郭老师递过来一杯水，说道：“来，整一杯‘伏特加’。”

摩托来不及思考，将其一饮而尽，冰凉的水经过他的喉咙时如同滴水在滚烫的炉盘，等不及回味便悉数蒸发。他的汗水逐渐结成白色的小晶体，呼吸匀速起来。

郭老师说：“摩托掌门，你今天的七伤拳打得好呀，把崆峒派掌门，青城派掌门都击倒在地，哇哇大哭。看来回家没少练习呀，等华山论剑，一定有你一席之地了。”

摩托一听，知道老师在说自己打架的事情，他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他知道七伤拳是种很厉害的拳法，但没想到今天威力竟然这么巨大，或者是那两个家伙太弱不经风了。

郭老师：“四年级小张老师带他们去诊所消毒了，你感觉怎么样，和老师聊聊你们比武的经过。”

摩托：“我们只是很平常的疯玩。”

“老师理解你的想法，疯玩打闹哪能不挂彩，是吧。”

“对呀，疯玩挂彩很正常的嘛。”

“你们在疯玩过程中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呢？”

“他们挑衅我。”

“你们玩的什么游戏呢？”

“斗鸡。”

“一边几个人？”

“五个”

“我看到你一打二，你们队其他人呢？”

“都‘死’了，他们一点都不争气。我就算不赢，也不想输，起码要打平手。”

“所以快上课了，你感觉快输了就不太高兴，是吗？”

“嗯，我不想输。”

“然后你就从金鸡独立到两脚并用，以一敌二，还把对方打倒在地，哇哇大哭。当时心里什么感受？”

“打平了，心里舒服多了。”

“不怕他们爸妈找你麻烦？”

“怕，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

二

“焱焱，老师当时的感受和你一模一样。”定善老师啃着半边苹果看着学生说道。

焱焱接过半边苹果开始吃起来，他略带紧张的身体稍微向后靠了靠，气氛有所缓和。

面对定善老师的道歉，其实他心里根本不觉得需要道歉，因为他习惯了。他还记得三年级时因为打架被老师反扣着手挂在墙上呢。他不假思索地谅解了老师。

焱焱从嘴里摘下苹果，说：“老师，我也伤害了你。”

定善老师点点头，吃完的苹果核在手中不知如何处置。他将苹果核丢到了门外的垃圾桶。

然后回到焱焱身边，他坐下，挺直腰板，说：“今天老师确实不该在情绪上来时用蛮力来控制你，老师邀请你来为老师想想办法，你想的方法一定能对老师有所帮助，就是老师如何避免再次用蛮力控制学生？”

焱焱思考片刻说道：“就是把手反扣起来，像我们三年级时老师扣我一样。但是现在是五年级，早已超过三年级时的力量了。要不就不管，但是不管也不行。我记得我们读三年级时，我们班上四个人打架，一直打，打到没力气，没兴趣了，就停了，但是现在长大了，可能打30分钟，一个小时都停不下来。”

“嗯嗯，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嗯，暂时想不到更好的了。”

“老师觉得你提的方法对老师挺有启发。老师有个提议，你看如何。这个方法是老师的老师教的，老师结合你给我的启发做了个升级版。我的老师当时和我约定了一个动作，专门在我情绪不好时使用，每当我的老师感觉到我情绪不好时，我的老师就会用这个约定动作，然后我就会有所好转。当时只有我的老师对我做，那现在我们互相来约定一个动作，怎么样？”

“好。”

“那当你感觉到老师快要发飙的时候，你会做什么动作来提醒老师冷静，前提是一定要我能看得见。”

“这样。”焱焱说着，两手交叉从胸口处缓缓落到肚脐处。

“如果老师没看见呢？”

“那我到你面前喊你，喊应你之后再做。”

“好。那当老师感觉你的情绪不对时，你希望老师用什么动作来提醒你。”

“你可以喊暂停，然后到我面前喊我的名字。”

“还有呢？”

“然后把我带出游戏场地，我去走一走，坐一坐，一会就冷静了。”

“那老师加一个动作，我先和你握手，然后再带你出游戏场地，你觉得呢？”

“不行。因为其他同学还在游戏中，需要和他们说继续游戏，不能影响他们游戏。”

“那老师和你握手后请他们继续游戏，然后再带你出游戏场地，我们走一走，坐一坐，冷静一下，怎么样？”

“好的。”

定善老师和学生焱焱握着的手放下后，他说：“现在，咱们的动作约定完毕，你来猜猜我的老师和我的约定动作是什么？”

“打响指？”焱焱边说便做出打响指的动作。

“不是。”

“比个耶？”说着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耶。

“也不是。”

“那是翻白眼？”说完焱焱的眼睛朝天一去，白眼瞬间翻的绝妙。

“哈哈，接近了，动作再大点。”

焱焱两个食指插进嘴巴，使劲一板开，配合着白眼，轻松地做了一个鬼脸。

“对了，以前老师像你这么大时，每当情绪来时，我的老师就会在我面前做个鬼脸，然后我就笑了。”

落日余晖照得定善老师的脸发着红光，映在学生焱焱天真的眼睛里显得格外温暖，教室里传出师生俩一阵爽快的笑声。

三

“老师能够理解你今天的感受，就是我宁愿不赢，也不能输，至少要打个平局。”定善老师结束笑后说。

焱焱点了点头。

“老师今天中午看着你，就像看到了自己，以前我读五年级的时候，和同学们玩了一个叫做斗鸡的游戏，我当时情绪失控，打了对方两个同学。你知道后来那两个同学情况怎么样吗？”定善老师说。

“不知道。”焱焱回答道。

“你还记得你说过如果老师不管的话，会发生什么？”

“可能打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都停不下来。”

“那打这么长时间会发生什么呢？”

“严重的话可能会住院。”

“那另外一方呢？”

“这就不知道了。”

“老师当时打伤同学后，三天不敢和他们说话，他们的脸都是肿的，吃起饭来要缓慢匀速的才行。我就在想，要是我被一个比我强壮的人打成这个样子，我一定特别难受，我的爸爸妈妈一定会伤心极了。我心里感到十分愧疚。”定善老师说。“那我们来想个方法，就是当我们情绪来时打到了别人，应该做什么才能让对方感觉好受点，让自己感觉好受点？”

“我会去道歉，向他说是我的不对，这件事情我有哪些做的不对的地方都和他说。然后说对不起，请你接受我的道歉。”焱焱看着定善老师的眼睛说道。

“好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道歉？”定善老师用坚定的语气问道。

“嗯，要挑一个时间吧。如果对方还在气头上，道歉没道成，有可能还会在打一架。”

“你现在情绪怎么样？好点了哈。”

“嗯嗯。”

“我想对方也是的，那你觉得明天早上去道歉还是下午呢？”

“早上吧，上完课，课间去。”

“好，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动作吗？”

“记得。”焱焱将两手交叉从胸口处缓缓落到肚脐处。

“好的。”定善老师伸出右手，握住焱焱伸出的右手。

他们都笑了。转眼到了晚饭时间。

他们在食堂吃完晚饭，然后围绕着操场散步起来。夕阳西下，塑胶跑道上，仿佛还能闻到儿时的味道，定善老师美美地打了个饱嗝，焱焱也回应了一个，他俩对视笑了起来。

定善老师道：“你觉得世界上有完美的人吗？”

“没有。”

“那世界上有人不会犯错吗？”

“没有，100分的卷子总会丢几分，不出错也不好。”

“嗯嗯，是的，你要记得，错误是学习的大好机会。”定善老师说道。

“错的题改了下次才能对。”焱焱说。

“你们每天早上都读《论语》，还记得‘无友不如己者’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是‘过，则勿惮改。’”

“那这句话做何理解呢？”定善老师问。

“过去了的事，就别再提了。”

“过字，除了可以组成过去，还能组成过来，过往。还有呢？”

“额，不知道了。”

“还有过错。”

“哦~那就是做错了事就不要改，把它当作一件能够吸取教训的事。”

“这个惮字又作何理解呢？”

“惮字是一个竖心旁加一个单字，嗯，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了。”

“惮字有个组词叫做忌惮，意思是害怕。”定善老师说道。

“我知道了，犯了错，不要怕改正，要把它当作一件能够吸取教训的事。”

“是的，不要怕犯错，更不怕去改正。就是过，则勿惮改的意思。《论语》是我们中国宝贵的精神财富，咱们每天都读，要能够联系实际，才能读懂它的道理呢。”定善老师说道。

跑道上的两个身影逐渐拉长。

四

他找到定善老师，请定善老师在场见证他给被打的同学道歉。但好像没有做好准备。

“来，把这个小番茄吃了，会让你感觉好点。”定善老师把小番茄递给焱焱，焱焱接过小番茄，一口吃掉，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们走到一楼教室，焱焱在板凳上坐定，定善老师将被打的学生带到教室。

大家坐定。

“来吧，焱焱。”这句话透着肯定的语气。

“洋洋，昨天发生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情绪上来了没有控制住，我不对的地方我会尽力去改善，对不起，请你接受我的道歉。”说罢伸出右手。

“没关系。”洋洋握住焱焱右手。

两个孩子都笑了。

“好的，焱焱真诚地向洋洋道歉，洋洋接受了焱焱的道歉，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定善老师说。

“没了。”

“没了”

“好，那我们今天到此结束，我们来握个手吧。”

他们三个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其实在带洋洋进教室之前，定善老师还问了洋洋的感受，洋洋说的是不怎么想接受焱焱的道歉。看来孩子是特别容易谅解孩子的，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最珍贵的童年时期的伙伴。

定善老师给了焱焱一个拥抱，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和孩子说道：“做出这个决定你一定感觉好受多了。”

焱焱默不作声。

他发现孩子的眼眶泛泪花，他的眼中，也不禁噙满泪花。